在客栈的厢房内,夏青锋盘膝而坐,凝神望着面前的青釭剑,眉头紧皱,从各方面汇集而来的信息,一下子让他对青釭剑有了重新的认识,只是,仍然有许多谜团,无法理出头绪,林语葇松散了一头长发,用一支铜签拨动着灯芯,见夏青锋不语,她也无奈的吐了一口气,问道:“夏大哥,这个张伯端,世人都说他是修道有成的活神仙,虽然有很多话跟你讲清楚了,可是仍然留了不少的疑问,而且,我看到分手之时,石泰对你的眼神,很不寻常。”
“这个我不曾留意到。”夏青锋警惕的问道,林语葇说道:“我见他眼中对你多有怨恨之意。”
“应该不会,我和他只是今日相见,没有什么不快,他何故要怨恨与我。”夏青锋有些不解,林语葇也是困惑,淡淡的说道:“他的眼神的确有异,或许是我看走眼了吧。”
“没有想到欧阳祖师历经这些坎坷,都是源于一把剑,一本武功秘籍,现在想来,令人唏嘘。”夏青锋说道,林语葇反问道:“我总觉得他们有很多话没有说明白,似乎有所顾忌,不想让你知道的太清晰。”
夏青锋举起青釭剑,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下,也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摇摇头说道:“江湖上人人都想得到青釭剑,可是杨幺大哥根本就没有把它当回事,我也看不出它有什么不寻常。”
“要说奇怪,杨大哥算是个奇怪之人,放着江湖奇物不当回事,而杜元极更是一个奇怪之人,仅凭一面之缘,就将这个弥足珍贵的宝剑托付给了别人,难道就没有一点顾虑。”林语葇说道。
夏青锋笑道:“江湖男儿,意气相投,必定惺惺相惜,以命相托,也未尝不可,杜老前辈其实是认定了要让杨大哥做弟子,可是,杨大哥偏偏认为,我更适合做杜老前辈的弟子,或许,在我们三个人之间,都有一些相通的脾性。”
听他说完,林语葇微笑着说道:“我看也是这样的,你和杨幺,都有一点那么桀骜不驯的怪脾气,让人反感,却又不让人讨厌,不过,话说回来,杨幺见色忘义,抛弃了蔓姐和钦儿,和吴有德那些人狼狈为奸,出卖家国利益,算不上什么人物。”
夏青锋不想反驳,停顿了一下,说道:“按照祖师叔所言,他当年未能阻止屠魔大会,导致三师叔晏同殊被中原武林各大门派胁迫,含恨自绝,我觉得这其中,肯定大有隐情,只是张真人也未必知道得一清二楚。”
“晏同殊,晏同殊!”林语葇听到这个名字,不禁连连说了两次,突然醒悟,几乎同时和夏青锋说道:“小殊!”
小书,这个称谓不止一次听陈忘沫提起,或许陈忘沫口中的小书,就是这个小殊,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笼罩在陈忘沫身上的那层神秘,将是多么的让人震撼,林语葇急切的问道:“小殊,会不会就是陈道长口中的小书?”
夏青锋不敢回应,但隐隐约约有一种预感,这个晏同殊,很可能就是陈忘沫口中的小书,只不过他们理解错了字义,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在陈忘沫身上的许多疑问,便可以解释,只不过,陈忘沫的已经丧失了记忆,对往事一无所知,要把这些问题解开,还需要费一些周折。
“不管怎样,我们原本就是要去少林寺的,现在看来,许多问题都避不开少林,尤其是那个智睿。”林语葇说道。
“是的,智睿大师作为达摩院的首座,铁剑派的几次变故,都和他有着牵扯,是神是佛,看来我们都要和他见个真章。”夏青锋坚定的说道。
“可是,现在看来咱们少林之行不会轻松,听闻周慧良的叔叔,可是罗汉堂首座,事情就是如此巧合,我们如何面对智睿,如何把这件事情解释清楚。”林语葇有些担忧的说道。
“已经管不了这些,我们是替天行道,周慧良作恶多端,自寻死路,即便智睿是他叔叔,又且能歪曲事实,置人间正道于不顾,只是没想到,离开云中,没有了扁家的威胁,可还是让你陪着我一起涉身险境,我心中有愧!等陈道长这件事情结束之后,安顿好英子,我一定陪你南下江南,把你送回到叔叔婶婶的身边,共享天伦之乐。”夏青锋伸出手,拢住林语葇的双手,想安慰她一下,可是林语葇想到他前几日与陈采娟的亲昵举动,加之他一心要送自己回江南,是否别有用意,心中不满,生气的推开,冷冷的说道:“我只是一个路人,偶尔与你同行,你何必管我如何去处。”
夏青锋脸色微红,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生气,诧异的看着她,说道:“江湖险恶,处处都是刀光剑影,我真的不忍心让你再面对危险。”
林语葇更加气恼,一跺脚,说道:“好吧,正好遂了你的心愿,你去找你的小英子吧!“
言毕,一甩衣袖,走出夏青锋的房间,径自回到自己的房中,用力关上了门,将跟随在身后的夏青锋关在了门外,依靠着门,心想若是夏青锋能够敲门,或许自己就得给他打开,或许这个榆木疙瘩,就会理解了自己的心意,可惜,夏青锋只是停留了一下,无奈的摇了摇头,竟回了自己房中。
她十分的失望,心想在他的心中,英子是个挥之不去的影子,也是自己心中的刺,或者是自己多疑,真像夏青锋所言,小英子是他的亲妹子,但是,同是女人,她能察觉到,英子对他那份炙热的情意,另外或许他是真心实意的不忍心自己在江湖颠沛流离,可是,面对官场中的尔虞我诈,她宁愿陪着心爱之人,行走江湖,忍受风雪寒霜,不再让心灵受到束缚,腐朽的官场,能把好端端的人变成鬼,江湖虽险,却让真正的人性得到闪光。可是,正如她自己所讲,夏青锋就是一个桀骜不驯的傻子,不可爱,但也不可恨,他根本不理解自己的心中所想,想到这里,不禁生起气来,一把从腰间掏出一块玉牌,就往地上扔去,好在地上铺着木质地板,加上铺着毯子,玉牌滚动了几下,并没有受到损伤。
她跺跺脚,这才想起,这块玉牌乃是当日九王爷所赠夏青锋之物,自己帮他收着,一直没有还给他,若是在自己手中摔坏了玉牌,让他日后如何面对九王爷,想到这里,连忙捡起来,轻轻的擦拭干净,只得无奈的收起来,心中幽怨的愤恨起来。
一轮明月当空,皎皎月光照在窗前,林语葇不禁坐了下来,托腮望月,想着这些日子经历过的事情,想着夏青锋偶尔对自己展示出来的温情,难道是自己冷若冰霜,让他有所顾忌,才会对自己敬而远之?难道,真的是,现在看来,还是英子的性格和身手,更加适合与他游历千山万水,做一对叱咤江湖的英雄儿女。
想到这里,她的心更加的纷乱起来,气不愤的站起身,双拳一挥,也想像英子那样,打出一套像模像样的武功来,可惜,拳已出,却收不回来,只能颓废的坐在床边,愤恨的捶打着枕头。
此时,夏青锋的心情更加难以平静,以前杨幺同他讲述的铁剑派的种种事迹,他没有深刻在意,只是为杜元极的气节折服,而心甘情愿的成为铁剑派的寄名弟子,可是,张伯端把铁剑派真实传奇对他讲了之后,他才真正的感到有千斤重担压在自己肩上,当年,有一张无所遁形的网,紧紧的压迫着欧阳彝尊,甚至是杜元极,晏同殊,而今,特别是张伯端传授自己武功,把自己这个铁剑派寄名弟子,已经真实的转变为铁剑派传人,铁剑一派的未来,一下子就压在了他的肩上,自己有责任去冲破这无形的巨网,肃清雾霾,找回真实的欧阳彝尊杜元极晏同殊,还给江湖一个真真的铁剑派,让欧阳彝尊的荣耀流传于江湖。
想到这里,他不禁心底里紧张起来,紧紧攥住青釭剑的双掌掌心都是汗水,一把青釭剑,一段江湖事,或许,自己今生今世,都将会与它们融为一体。
陈忘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道长,隐藏于深山古庙,青灯如豆,围绕在她身上的究竟是什么,如果她口中的小书,真的就是晏同殊,这将是怎样的一段传奇,而英子,更加是一个迷惑之题,还有,那个使用铁剑派夺魂掌的黑衣人,能给铁剑派带来什么,总之,这些问题,确实让他无法理清思绪,曾经豪气干云的杨幺大哥,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虽然堕落得无情无义,有点惋惜,可是,曾经的那份兄弟情谊,还在温暖着他。
“客官可曾休息了?”门外,店小二轻声的问道,夏青锋颇感诧异,急忙开了门,店小二轻声问道:“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打搅客官,多有得罪。”
日间他和林语葇住店时,便是小二接待的,小二年龄也不小了,三十多岁,个子不高,皮肤黝黑,他身边还站一位六十多岁的庄稼汉,皓首苍颜,一身粗布衣衫,鞋子上还沾着泥巴,不过精神矍铄,说话很有中气,不像一般的庄户人,小二有点不好意思得问道:“现在夜未深,估摸着官人未曾休息,我家周大哥就想着过来打搅客官一下,多有得罪了。”
“打搅谈不上,我也未曾休息,周老伯有什么事情尽管讲来。”夏青锋朝周老大说道。
“客官见笑了,我可能比你长不了几岁,也就三十出头,只是吃苦太多,显得太过老成,和实际年龄相差太远,客官称我周老大即可。”周老大略带羞涩的说道。
夏青锋大吃一惊,周老大看上去有六十出头,实际年龄却只有三十出头,让人难以相信。
“其实我也是受乡亲们所托,打听个人罢了。”周老大脸色枣红,搓着手上的泥土,局促的说道:“我也是刚从地里回来,听小二说二位像是江湖中人士,所以便急着过来打搅您。”
“周大哥,您有什么事情这般焦急?”夏青锋问道。
“今天唐突了,不知道客官是哪个门派的,对江湖掌故可有所耳闻?”周老大问道,夏青锋不由得笑了起来,说道:“周大哥,您是否看我年纪太轻,根基太浅,不像江湖中人?”
周老大红了脸,尴尬的笑道:“我看少侠一言一行都循规蹈矩,不像江湖中人,反倒像是军中人物。”
没想到他还是有点眼力,夏青锋笑道:“不瞒周老大,在下倒是在军营中呆过一段时间,不过,和江湖人物交集甚多,人脉广泛,说不定就能帮上您。”
“如此甚好,您来到左户营,若真能帮到我们,当真是我们的福份。”周老大喜笑颜开,急忙一摆手,说道:“那就请官人到祠堂一叙!”
林语葇听见外面声音,连忙站在夏青锋边上,听闻此言,便随着他们几人一同来到祠堂。
祠堂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年长的,年青的,济济一堂,焦急的张望着,见到他们前来,顿时大家高兴起来,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起来。
“各位各位,稍安勿躁,我们今天终于等到了一位江湖少侠,夏兄弟在江湖上人缘广泛,或许就能帮到我们。”周老大高声说道,大伙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一个个眼睛发亮,热情的看着夏青锋和林语葇。
被周老大如此一说,夏青锋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急忙说道:“在下虽然在江湖上有一些人脉,但阅历有限,不一定就能帮到大家,如果真是这样,还请大家见谅!”
周老大请夏青锋和林语葇坐下,恭恭敬敬的说道:“不瞒二位,我们这些人,祖上都是军籍乡兵,后来朝廷和契丹人签订和议,不打仗了,用不到乡兵,就遣散垦荒,所以,这里方圆几十里,都叫作军户营,有上军户营,下军户营,左右军户营等,大家一边种地,一边还坚持祖上留下来的行军习武的传统,防止有朝一日,朝廷征召入伍,杀敌报国,是以我刚才觉得您应该是在军中有待过。”
夏青锋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些人乍一看上去,就不同于一般的庄稼汉,由衷的赞道:“失敬失敬,原来各位都是朝廷的可用之才,矢志不渝,令在下佩服!”
周老大苦笑道:“二十多年前,这里发生了一场大瘟疫,死人无数,我的父母和两个妹妹,都是在那场瘟疫中没了,想起来,真是令人痛心。”
一位年青汉子不禁垂头流泪,低声哽咽道:“大哥,我都不敢回想,若不是你抚养我们,我们也难逃厄运,早就不在人世了。”
周老大一指和他年纪相仿的几人,说道:“他们这些人,家中父母兄妹,都在那场大瘟疫中没了,我那时候,也就是十多岁,比他们大个一两岁,实在没办法了,就把他们都领回家,当着自家的兄弟养着,慢慢的熬过这些年,总算把他们都养大成人,成家立业,我也老了,干不动庄稼活,他们就让我在村口开个客栈,勉强糊口,顺便打听一些消息。”
周老大说完,有十几个汉子不禁红了眼睛,哽咽的说道:“若不是当年大哥收留我们,把我们抚养长大,哪里还有我们这些人生存于世。”
周老大连连摆手,说道:“我能把你们这些人养大,也是天见垂怜,没办法让你们吃饱穿暖,却总算把你们都带大了,现在看着你们一个个成家立业,大哥心里头也高兴。”
原来是这般,以周老大一个普通少年,能把这些和他年纪相仿的孩子抚养长大,可见他付出了多少艰辛,怪不得看上去老态龙钟,形似枯木,夏青锋和林语葇不禁对他敬佩有加林语葇说道:“周大哥这份胸怀和仁义,令小女子折服,不过你先前说这里是左户营,刚才又说是军户营,有点自相矛盾,小女子有些不解。”
“姑娘聪慧过人,我随口一讲,姑娘竟然记得如此清楚,真是太厉害了。”周老大说道:“我们这里以前确实是叫作军户营,只是自瘟疫过后,因为感念恩人,才改作左户营。”
周老大一指正堂供奉的一幅画像,说道:“当年若不是二位恩人,恐怕我们这里就要十室九空,几无活人生存下来,幸亏铁剑派左立重大侠经过这里,出手相救,熬制药石,阻止了瘟疫的蔓延,并救治好了大家的病情,才使得我们能够活下来,所以,这附近十里八乡,都建有恩公左立重的生祠。”
夏青锋抬眼一看画像,瘦削的脸庞,眉毛稀少,眼睛细小,左边嘴角连带脸庞处,有一个肉瘤,他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曾经遇到过的那个使用夺魂掌恶人,如果真如周老大所言,那个恶人就有可能是自己的二师叔左立重,想到这里,他惊讶不已,甚至有点失态,周老大看到他脸色有变,急忙问道:“夏兄弟,你怎么了?”
林语葇也感觉到夏青锋神情古怪,估计和画像中的人有关系,之前也听杨幺他们聊过一些江湖旧事,虽然不知道夏青锋此时的真实想法,但心中猜到,只是一时难以言明罢了,忙委婉的说道:“夏大哥敬佩周大哥的仁义,不忘旧情,心中激动,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显得有些尴尬,请您谅解!”
周老大狐疑的看着夏青锋,夏青锋也感觉到自己的失态,低声说道:“这位左立重前辈,在下听闻他是铁剑派的人物,医药圣手,行事不拘一格,很少在江湖中走动,遇到他需要缘分。”
周老大高兴的一拍双手,双眼放光,激动的说道:“是的,是的,听闻恩公就是铁剑派的高手,想必夏兄弟知道他的消息。”
那些汉子一个个焦急不已,脖子伸长了,个子矮点的,踮着脚,看着夏青锋,迫切的期望夏青锋能讲一些有关左立重的消息,对他们来讲,只要和左立重相关,即便是片言只语,都一字千金。夏青锋为难的瞟了一眼林语葇,林语葇知道他的意思,不想讲假话搪塞,但又不想让左户营的这些人失望,就轻轻的点点自己的手指,夏青锋立即明了,微笑着说道:“不瞒各位,在下和铁剑派颇有些渊源,只是不方便讲明了,还请各位谅解,至于左立重,他一贯就是神龙见头不见尾的,在下也是听一位前辈所讲,左前辈目前在一座大山之中闭关修法,很是得道,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重出江湖,或许各位还能有机会见到他。”
“太好了,太好了!”众人闻言,一个个喜形于色,放松了心情,互相交头接耳,周老大满脸笑容,急忙焚香点上,说道:“恩公安然无恙,如此甚好,我们就安心了,以后依旧日日上香,祈求上苍,保佑恩公早日得道成仙!”
夏青锋没想到这些人是这般的关心左立重,令他心中感动,在这乡间贫寒之处,竟有这般淳朴深厚的一群汉子,拳拳赤子,实属罕见,自己以前所遇见的那些街市乡民,为了利益,不顾廉耻,早把公序良德扔到九霄云外,不禁有些动容,说道:“大家伙放心,你们的一片真心,我一定想办法带给左老前辈。”
周老大热泪盈眶,颤抖着说道:“若不是二位恩公给了我们这些人第二次生命,就没有今日生机盎然的左户营。”
林语葇怕夏青锋把持不住,泄露了一些有关铁剑派的消息,急忙问道:“周大哥,您说的另一位恩公是谁?”
“张荣大人。”周老大说道。
“可是交城转运使张荣大人?”林语葇问道。
“是的,是的。”周老大说道:“他是朝廷官员,我们怕给他带来无妄的麻烦,就不敢画像,只在心里膜拜感激。”
夏青锋笑道:“不瞒周大哥,我们前几日刚和张大人小聚,他一切安好!”
“张大人这里,我们时常有点联络,但也不敢太频繁,耽搁了他的公务,当年左恩公临危救助,施舍汤药,扫除瘟疫,可是难民太多,吃饭就成了很大的问题,当时张大人赴交城任所上任,经过这里,就和城里的粮商商量,用官袍抵押了一批粮食,才让我们没有饿死。”
没想到张荣看上去老谋深算,是个官场老油子,却也是一个胸怀仁厚之人,自己当初对他的成见,有失偏颇,林语葇不禁有些歉疚起来,说道:“张大人是难得的一个清官,行事缜密,调度有方,我和夏大哥都视他为自己的楷模!”
周老大说道:“姑娘所言极是,张大人经常还会托人带一些银钱于我们,嘱咐我等,既是军籍,当牢记先辈荣耀,时刻不忘本职,一有闲暇,当好好习武练兵,随时等待朝廷召唤,上阵杀敌,所以我们这些军户,白天务农,晚间或农忙时节,必定操练,莫使手脚生疏,今二位是恩公的挚友,不妨检阅一下我等练武成效,向张大人代为汇报,我等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周老大一挥手臂,吩咐道:“老三,你立刻去击鼓,老八,你去升起信号,联系下庄的红玉姑娘,共同传递四乡八里,立刻演练起来,让二位大侠代替恩公检阅。”
老三和老八应声而出,走出祠堂,不一会,就听见一阵震耳欲聋的鼓声响起,三只红色的孔明灯凌空升起,过了一会,由近及远的鼓声彼此响起,连绵不绝,周老大他们一个个脸色凝重,站起身,向左立重画像郑重的拜了一拜,然后一挥手,众人鱼贯走出祠堂,林语葇从袖中掏出几张交子,趁机压在香案上,从扁家银库拿了不少交子和金银,一直没有机会使用出来,今日刚好派上用场。
周老大领着夏青锋走到祠堂门前,众人已经列好队伍,火把熊熊燃烧,火光中,一张张面孔,都是一样的淳朴,一样的热血沸腾,周老大歉疚的说道:“夏兄弟,我们这里不是高处,不能看到更远方,就委屈二位了!”
夏青锋微微一笑,一指祠堂后面的山峰顶端,说道:“这个周兄就不必过虑,我自有办法,你们尽管操练起来。”
说罢,伸手一揽林语葇纤柔的细腰,一顿足,飞身上了一棵大树,然后再次发力,就像一只翱翔的雄鹰,向着山顶飞翔而去,林语葇脸颊贴在他的胸口,听到他铿锵有力的心跳,脸红的滚烫,抬眼看夏青锋,只见他脸色凝重,便不再言语。
夏青锋带着林语葇,施展开轻功,他的轻功得到了吴不为所传,再承张伯端所授,可谓登峰造极,不一会就到了山顶,在一个宽阔之处站好,放眼望去,四周由近到远,只见一片片微小的火把跳动,并且越来越多,汇集四野,激动人心的战鼓声,在风中震荡,让人热血澎湃,看到这里,夏青锋禁不住高声长啸,声震四方,这些心怀热血的淳朴乡民,才是社稷根本,泱泱华夏,浩荡天威,契丹外族,来犯必诛!扁至诚,吴有德那些卖国求荣的宵小之辈,都是遗臭万年的跳梁小丑,看我炎黄子孙,精诚团结,必将不惧任何挑衅!
英子背着小竹篓,拿着小柴刀,专注的寻找隐藏在林间草地和岩石缝隙中的草药,偶尔抬起身,长长的舒出一口气,擦一下额头的汗水,继续寻找草药,走了几个山坡,她才缓缓的转过头,有些不屑的说道:“你都鬼鬼祟祟的跟了我这么久,还不现身,有失大丈夫的风格。”
杨幺知道,这小丫头太精明了,自己无法再隐藏跟踪,只得走到她的面前,讪讪的笑道:“英子妹子,你一个人在这荒山野岭采草药,实在危险,且不说山间的豺狼虎豹什么的,即便是一不小心,发生山石滚落,咂着了,伤着了,都不是小事情,没个人在身边照应着,以后还是不要再冒这样风险,如果需要什么药材,只管说一声,杨大哥让人给你送过来,且不是更好。”
英子鼻翼一掀,讥讽的说道:“我一个小女子,哪敢劳您的大驾,您现在气势如日中天,在吴将军面前红得发紫,我们可不敢高攀,再说了,出卖自己兄弟换取利益的事情,杨大人可能是驾轻就熟,可惜,小女子可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杨幺被她一阵埋汰,也不反驳,微笑道:“今日是仙姑出巡的日子,你怎么不去求个好签,让仙姑保佑,让你心想事成!”
“我的事情自然不用你操心,倒是你,做了这些缺德的事情,应该去求个好签,乞求仙姑保佑你不遭到天打雷劈,对了,我倒忘记了,你们这些见利忘义的人,可能早就没有了良心,也就不在乎什么天地伦理了。”英子板着脸,一本正经的说道,也不管杨幺如何感受,杨幺无奈的苦笑道:“没想到妹子伶牙俐齿,这么厉害,看来连妹子都瞧不起杨某人了,我做人也是够下贱的了,可惜,人生于世,无非富贵名利,当这些东西放在面前,不是所有人都能视而不见,无动于衷的。”
“那是你自己摆脱不了名利和美色的诱惑罢了,我是替蔓儿姐姐气愤,没想到遇上了你这样一个薄情负心的汉子,可惜了蔓儿姐对你的一片真情。”英子狠狠的说道,不再理睬杨幺,转身就走,出去了好远,还不忘抛过来一句话:“不知廉耻的家伙,你没有必要再跟着我了吧”。
“你一个小孩子懂得什么?”杨幺对着她的背影高声回了一句,说完,想到她对夏青锋的各种神态,突然醒悟,这个孩子已经长大,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孩子了,可惜的是,自己和夏青锋还当她是那个跟在身后的黄毛小丫头呢,想到这里,只能无奈的摇摇头,朝着另外一个方向,也正好是道观的方向走去。
陈忘沫佝偻着身子,盘腿坐在太阳底下,看着天上飘逝而去的白云,一动也不动,似乎在沉思之中,杨幺没有从正门进入道观,而是悄悄的走到后院,一跃而起,翻过院墙,在一处墙角,远远的看着陈忘沫,觉得奇怪,便捡起一块石子,朝着她丢了过去,石子正好打在陈忘沫端坐的石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可惜,陈忘沫好似没有听见,依然一动不动,让杨幺大感诧异,蹑足轻步走过去,站在了陈忘沫的身后。
陈忘沫丝毫没有感觉到什么,依旧端详着天空的流云,一声不吭,偶尔抬起衣袖,擦拭一下眼角的泪水,杨幺见了,更加狐疑,伸出手掌,在陈忘沫的脑后摆动了几下,陈忘沫依旧没有丝毫反应,专注的看着天空,杨幺也依照她的姿势,抬头看向天空,只见云卷云舒,偶尔有鸟儿划过天际,其它也没有什么了,他不解的看了看道长,也没发现什么,他所站立的位置,刚好正对大殿敞开的门,此时,三清圣像前面,一对蜡烛正在燃烧,烛光映照着昏暗的殿堂,显得十分的安静,他捡起一枚石子,用力一弹,石子飞出,刚好打在一支蜡烛的火苗上,火苗熄灭,大殿内一下子暗了许多。
杨幺侧脸看着陈忘沫,她依旧像雕像一般静静的坐着,对这些事情充耳不闻,或者没有任何察觉,杨幺无奈的叹口气,蹑手蹑脚的走开,想在道观里面四下看看,没想到刚走出几步开外,陈忘沫低声说道:“杨居士,你来了半天,也不说话,难道这就要回去吗?”
杨幺一下子惊呆当场,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未能逃过她的慧眼,她究竟是魔是道真的更加难以猜测,让他心底里凉气顿生,站在那里,傻愣愣的看着陈忘沫,过了一会,才低声问道:“道长早知道杨某来了?”
陈忘沫微微一笑,说道:“贫道青灯黄卷几十年,虽然记忆丧失,但听力凡尔越来越好,你和夏兄弟经常来我这里,你们二人的脚步声,我还能分辨出来,并且我亦纳闷,往日你都是从正门进入道观,今日为何鬼鬼祟祟的翻墙而入,你第一次扔出石子,贫道以为你在试探我,故而没有开口,后来你站在贫道身后半天不语,反倒让贫道生疑,你今日行为举止十分古怪,究竟为何?”
杨幺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回答,红着脸,嘴里含混地说了几句,亦是言辞不清,突然想到英子,急忙说道:“适才我在半道上遇到过英子姑娘,道长您是知道的,她最近对我有些看法,想着法的把我贬损了一通,我就来您这里,怕她先我回到道观,拿话气我,所以就从院墙进来,然后再丢个石子,看看她究竟有没有回来,之后站在您身后,看您思想集中,更不敢打扰,便想还是乖乖的回去,等英子气消了,再来看望你们。”
陈忘沫笑道:“不是英子贬损你,是你自己所做之事为人不齿,贻笑大方罢了。”
杨幺红着脸,低声说道:“道长教训的极是,可惜,在下一步踏错,满盘皆错,已经无法回头,再去求得蔓儿母女的原谅,还有青锋兄弟,我们之间误会太深,难以再和昔日一般互为依仗了。”
陈忘沫用手指狠狠点了点他,恨铁不成钢,愤恨的说道:“其实你是个本质不错的后生,就不知道怎么会着了别人的道,好好的人不做,偏要去做鬼。”
杨幺想借题发挥,点一下她,看她有什么反应,反唇相讥道:“道长,晚辈也觉得奇怪,一直怀疑咱们这里有个神出鬼没的恶鬼,可惜这个恶鬼隐藏太深,在下一直难以戳穿她的真面目,不知道道长能否给在下指点迷津。”
陈忘沫神色平静,似乎根本没有理会他,平静的道:“你心中之魔,需要自己斩除,贫道爱莫能助,至于这山中是否有恶鬼,贫道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一心向善,黄卷青灯,自有道法护佑,恶魔自然与贫道无关。”
“有道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就怕道有迷障,魔道混淆,致使恶魔横行1”杨幺不甘心,继续试探,陈忘沫缓缓的站起身,走回大殿,见到蜡烛灭了,微微叹息道:“或许是贫道年纪大了,什么时候风把蜡烛吹灭了都不知道,大道如一,人生无常,或许贫道快到了归一之时。”
看她虔诚的点燃蜡烛,身手僵硬的姿态,杨幺一下子又困惑了,这位陈忘沫道长,大智若愚的举止,似乎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既让他心生敬意,又让他畏惧无比,从她的行动上,真的看不出什么破绽,但又似乎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让他十分的困惑。
“不知道什么时候青锋居士和林姑娘才能再来贫道这里,好些日子没有见着他们,贫道有些想念。”陈忘沫下了逐客令,言语低沉的说道:“青锋为人真诚,心胸开阔,林姑娘聪慧过人,璧人一对,可惜了我的小英子,一片真心,尽付流水了。”
杨幺还不想离开,拖延一下,再发现些线索,故而讪笑道:“我那义弟为人木讷,不懂得世事的转圜,错失了大好时机。”
陈忘沫微微笑道:“你就是太过圆滑了,不能坚守为人处世之道,虽然左右逢源,可惜,聪明人终究还被聪明所害,还是及早收手,回头是岸。”
杨幺哈哈大笑:“道长危言耸听,在下久经江湖,早已看穿了世事人心,大道于世,无非就是名利罢了。”
“名利好似刀与剑,物极必反终伤己,繁华皆是身外物,大道尽头亦是道,贫道就怕你一生穷尽名利,最终还是悲惨收场啊!”陈忘沫话意味深长的说完这话,让杨幺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呆呆的看着这位恬静无尘的前辈,似乎一下子重新认识了道长,一些话到了口边,又强忍住没有说出来。
陈忘沫幽幽的长叹一声,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淡淡的说道:“贫道在这里劝解别人,可是自己却同样陷入心魔,无法自拔。”
杨幺似乎感觉到了她的困惑,说道:“在下虽然为人油滑,但大是大非亦会分清,青锋兄弟暂时不在,我知道道长有些不屑于杨某,不过无妨,道长权且将在下当作青锋,有些事情看看杨某能否帮到道长。”
陈忘沫抬眼看了一下他,抬手将手中拂尘轻轻挥动,意欲掸去香案上的灰尘,缓缓说道:“世人都说忘却旧事,重新开始,可惜,有些事情,已经发生,无论如何都抹不了曾经的痕迹,所谓忘却旧事,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一片落叶,一段感情,看似轻浮,可是,在有些人的心里,重逾千斤。”
听她这般讲来,杨幺心头突然就想到了,这些日子,自己锦衣玉食,温柔乡里,美人在怀,可是,道长的一席话,就好像一把刀,一下子掀开了他的伪装,让他突然心痛,他感觉到在自己的身后,永远有一双哀怨又深沉的目光凝视着,不禁在心底默念道:“蔓儿,你现在还好吗?”
此刻,他最想见到蔓儿和杨钦,恨不得立刻站在她们的面前,将他们拥入怀抱,让他们感到自己宽大胸怀的温暖,他不再言语,对着陈忘沫深深的施了一礼,转身便走。
“杨兄弟,权且留步。”陈忘沫叫住了他,红着脸说道:“青锋不在,贫道便悄悄对你讲了,否则,贫道会在自己的心魔中万劫不复。”
杨幺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态度,正色的说道:“道长请讲,杨某如果有能力,一定帮道长,也帮助自己度过这一劫。”
“贫道夜夜都被噩梦缠绕,无法自拔,以前一直是众多和尚围绕着贫道,让贫道惊恐万状,近日,偶尔也会遇到一顶红色花轿,在风中飞舞飘扬,但贫道醒来,依然是两行清泪不止,每当夜晚来临,贫道都惧怕面对,因为这个心魔,一直纠缠与我,让贫道每每夜不能寐,不知道是贫道今生的苦难太多,还是往世的修行不够,难逃此厄?”陈忘沫说完,黯然神伤的在三清像前盘腿坐下,痛苦的闭上眼睛。
杨幺知道,现在自己无法劝慰她,默默离开或许会好些,只有等到夏青锋和林语葇从少林回来,将她梦中有关和尚的那个谜底解开,或许能够顺藤摸瓜,解开她的身世,所有的困惑才能迎刃而解,加之他急切的想要见到蔓儿和杨钦,飞身出了道观,一吹口哨,他的爱马早已经在道观附近溜达,此刻闻听主人召唤,撒开四蹄跑了过来,头依靠在杨幺身上,仿佛一会不见,十分想念主人,杨幺爱惜的抚摸着爱马,翻身而上,他知道,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往往畜生比一些人更靠得住。
马儿和杨幺似乎心灵相通,知道了主人此时急切的心态,飞奔向山下,铁蹄踏在空旷的山道上,腾起一溜烟尘,跑过了几座山谷,杨幺突然感觉身后一阵发凉,心底里不禁一惊,他一把勒停住马匹,凌冽的目光四下巡视了一番,山林掩映,光影斑驳,但他直觉的感受到,一双阴冷的目光死死的在盯着自己,让他脊背发凉。
杨幺拉紧缰绳,马儿在原地打了几个圈,高声喝道:“阁下是敌是友,就没必要装神弄鬼的了?”
从一棵高大的树影里,一个高大的人影,像一只金雕一样,飞扑而下,站在了她的面前,那人全身裹着一袭黑色衣衫,连脸都遮蔽起来,只留出两个黑洞洞的眼睛,阴森森,突出一股萧杀阴冷的寒气,之前听夏青锋讲起怪人之事,包括后来和夏青锋一起也来山里找过几次,他都有些怀疑,是不是夏青锋搞错了,却没想到,现在自己竟然真的遇上这个恶鬼了,以夏青锋吸收了灵蛇的能量,尚且不能与他为敌,硬拼自己肯定不是对手。
杨幺心底里闪过一丝惊慌,但强装镇定的看着那个黑衣人,高声问道:“阁下是什么人?意欲何为?”
黑衣人抬头看了看天空,声音嘶哑的说道:“休要张狂,我只想你的小命练功?”
言毕,双掌运力,十指如钩,一股煞气扑面而来,杨幺哈哈一笑,朗声说道:“在爷爷面前,你算个什么玩意,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也不会来找你这个怪物!”。
蒙面人迟疑了一下,收回掌势问道:“你说你在刻意找我?”
杨幺拔出随身的朴刀,刀锋指着蒙面人,胸有成竹,一字一顿的说道:“那肯定是了,你躲在这个山沟里,为非作歹,祸害百姓,好似个夺命阎王,今个爷爷就是云中路校尉杨幺,早就张开罗网,取你性命,还百姓一个安宁!”
蒙面人有些吃惊,退后了两步,狂笑说道:“我取你性命易如反掌,你还敢在这里张狂!”
言毕,一掌击出,五指如钩,杨幺已经听过夏青锋的描述,知道这个家伙的厉害,不敢硬拼,身形一晃,朴刀一横,挡在胸前,但怪人掌风依然扫过,指尖从刀背上划过,溅起一串火星,强大的内力,震得杨幺五内翻滚,他强压住散乱的真气,身子借势向后飘动,落在马背上,刀锋一指怪人,高声叫道:“杜元极,你个老东西,说好咱们一起收拾这个丑八怪的夺命阎王,赶快出来吧!”
“杜元极,杜元极在哪里?”蒙面人闻言大惊失色,急忙四下巡视,极力寻找出杜元极的藏身所在,杨幺见状一拍马儿飞奔起来,故作声势的喊道:“杜元极,老子不陪你玩了,你自己收拾这个丑八怪吧!”
蒙面人左右张望,看着杨幺飞驰而去的背影,却不敢追上来,因为担心杜元极,还是飞身上了树丛,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杨幺骑在马上,狂奔了很久,转过几个山谷,才缓过神来,确定蒙面怪人没有追上来,才勒停马儿,一口鲜血吐在草丛中,愤恨的骂道:“操他妈的狗东西,等着,爷爷一定回来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