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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深山丽影

碧血青锋记独步江河123 1万字2025年07月20日 21:59

太清宫内,太上老君的神像高高在上,威严而又和善的俯视着,似乎人世间的一切人心,在他面前,都能够被洞察分明,都能和博大的道法融洽为一片宇宙世界。

在道观的一间厢房内,道长陈忘沫,一身粗布道服,纤尘不染,伸手取下遮盖脸庞的薄纱,双眼明净,透露出慈祥,皮肤白皙,像是长久不见日光所致,只是有几道很深的伤痕,极不协调的刻在脸颊之上,这样就很难看出她的年龄,她盘腿而坐,拨弄着面前的香炉,随着她的手势,一缕檀香冉冉升起,在大殿内飘荡,沁人心脾。

杨幺和夏青峰都被吓了一跳,尤其是她脸上的那些伤痕,这几年每次来道观,她都是轻纱敷面,今日在厢房内,才取下轻纱,陈忘沫轻声说道:“贫道这副模样没有吓到你们吧?”

“这位道长要是再年轻些,肯定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女子,而且,似她这般对任何事情都波澜不惊的泰然处之,年轻时,绝对是经历过非同一般的人生阅历或者是情感历程,绝非常人,绝非常人!”杨幺瞟了一眼陈忘沫,心底里暗暗想到,并且一直坚定自己多年以来的江湖直觉。

陈忘沫淡淡一笑,说道:“这些年贫道一直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你们二人此刻前来,一定有紧要之事,故而贫道也不遮遮掩掩了,就怕会吓到你们。”

“没有,没有,倒是在下,粗鄙不堪,放浪形骸惯了,见了道长,敬为天人,同时,就胡思乱想起来,想到了一些大不敬的话,不敢乱说,冒失了,冒失了,还请道长见谅。”杨幺不自在的摸了摸颌下杂乱的胡须,故作大声的傻笑起来,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陈忘沫倒也是豪爽,一点没有出家人的那种受各种清规戒律约束的拘谨,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说道:“你倒也是豪爽之人,虽是军营中人,守着些规矩,贫道看你,倒像是江湖行走,任性随意惯了。”

“道长果然法眼无边,一下子就把我杨某的狐狸尾巴揪出来了,杨某就是嫉恶如仇,好打抱不平,只能说胆大妄为吧!”杨幺打着哈哈说道。

“杨幺,贫道一直想问和东京杨家有何关联?”陈忘沫话未说完,杨幺急忙阻拦道:“咱就是小门小户人家,没有什么豪门大族做倚靠,早年为了谋个生路,就跟着别人闯荡过江湖,可惜,武功不济,江湖上混不下去了,才投了军,混点粮饷,图个逍遥自在!”

杨幺一拍自己的肚子,胳膊碰了一下夏青峰,说道:“青峰就和我不一样了,他是冲着封侯拜相,建功立业投军的,什么事情都循规蹈矩,按着军队的那套条条框框行事,所以他升的快,没两年就做了副都尉,管着几十号的人马,不像我,混了这些年,还是一个人人头痛的大头兵。”

夏青峰被他如此一说,有点不好意思,低声说道:“道长休听他乱讲,我在军中,都承蒙着他的照应,许多事情都要向他拿主意的,只是今天,时间仓促,容不得我们周旋,就冒冒失失的带着林姑娘前来,打搅您的清修,委实是我二人考虑不周,太冒昧,还请道长多多见谅!。”

“你们都不要客气,依我的看法,这位杨兄弟貌似散漫,绝非池中之物,恐怕小小军营,不是你的志向所在。”陈忘沫说道,她觉得以杨幺的年龄,以及他这般放浪形骸的性格,能够委屈在军营,肯定是有什么难言之事,否则,一个桀骜不驯的江湖练家子,岂能安守军营,墨守成规。

“道长过奖了,在下只是混口饭而已。”杨幺将原本随意放在桌上的朴刀悄悄拿起,端端正正的靠在墙上,和夏青峰的朴刀并列一起,并朝陈忘沫歉意的笑笑。

“夏兄弟是个有心之人,每次巡山,恐我们师徒二人身单力薄,受坏人欺负,都会特意绕路经过我们这里,格外给我们些方便和照顾,还时不时带点干粮和野味给我们,我和徒儿常常感念你,今天这个小事,你们大可放心,况且贫道这里,山高林深,道路偏僻,极少有生人出没,林姑娘住在这里,正好和我们做个伴,也热闹一些,肯定不会有什么差错。”陈忘沫说道,转头对着门外轻声叫道:“英子,英子,让你泡壶茶来,怎么这么磨磨蹭蹭的。”

见门外没有回应,只得歉意的说道:“这孩子长大了,性子变了,我也管不了她,常常一两日见不着她的面,倒是让我跟着她担心。”

“道长,您恐怕错怪英子姑娘了,我每次来,都见她不离您左右,小心翼翼,好生用心的。”夏青峰说道。

陈忘沫笑笑,说道:“是的,她在道观,做事倒是十分用心,只是年龄大了,常常在这山里闲逛,一去就是两三天,我问她,她也不和我讲,真是应了那句话女大不中留啊,看来,贫道也要出山走走,给她寻个好人家!”

“道长又在讲人家的坏话!”随着一声娇滴滴的低语,英子托着茶盘,身影娇俏,似轻风一般走入房里,她青丝高挽,黛眉含春,双瞳剪水,粉脸上双颊似晚霞,浮着娇羞之色,将茶杯放在杨幺的面前,然后,将另一杯茶轻轻的放到夏青峰的面前,低垂着眼帘,小声说道:“夏大哥,您久等了,这是我和师父专门用春天的槐花晒制的茶叶,里面加了些许茉莉和蜂蜜,您且尝尝,看看和上次您喝的荷花茶有什么不同。”

“这丫头,把心思全用在这上面了,成天尽鼓捣一些乱七八糟的茶,让贫道也喜欢了这口,要是一两天喝不到她调制的这些茶,全身都感觉不舒服,早先我还以为她是为了贫道才调制这些东西的,今天才显了真身,原来,这些根在这里。”陈忘沫笑着说道:“今天贵客临门,这个茶,就更加不一样了。”

夏青峰和英子被她如此一说,立即都脸红起来,夏青峰急忙扭过脸去,不敢瞧着英子,有点扭捏不安,英子虽然脸颊滚烫,但依旧眼睛盯着夏青峰,眉目之中,都是盈盈的春意。

杨幺看在眼中,细细的端详着英子,又看了看夏青峰,觉得年青人男欢女爱,自是正常,但这英子姑娘,娇俏可爱,却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妥,自己一时不敢乱说,怕道长和夏青峰责备,就只顾低头喝茶,一股淡淡的花香,一下充满胸腹,顿时心旷神怡,不由得说道:“茶,果然是好茶!”

英子不满的瞪了他一眼,转头笑眯眯的问夏青峰道:“夏大哥,你若是喜欢,一会我给你装上一些,你带回军营,慢慢品尝!”

“他定是不敢把这个有脂粉之气的东西带回军营的,倒是我这个老家伙,脸皮厚,不怕别人取笑,姑娘大可帮我装上一些。”杨幺见夏青峰有些尴尬,便打趣的说道。

“真不要脸,我就是不给你!”英子冲着杨幺气恼的说道,然后靠在陈忘沫的身旁,小鸟依人一般的说道:“道长,你看这个老头子,好生讨厌!”

陈忘沫怜爱的拍拍她的头,笑道:“傻丫头,你那点小心思,还能瞒得了谁,杨大哥逗你呢,只是夏兄弟,少年有为,胸怀大志,未必就能从军中退步抽身,安心于花前月下。”

“我不管!”英子执拗的一跺脚,撅着嘴,眼睛不由自主的瞟向夏青峰。

夏青峰心底发虚,不便搭话,自顾端着茶杯,慢慢的抿了一小口,一丝甘甜立刻充满口中,一股淡淡的花香,沁入心脾,好像置身于一片花丛中,淡淡的暗香,萦绕于周身,难以散去,他微微闭上眼睛,轻轻的吸入一口茶杯上升起的袅袅香气。

“夏大哥,我就知道,你和那些人不同,懂得茶道!”英子凑过来,一把攀着夏青峰的胳膊,热辣辣的眼睛,盯着他。

杨幺哈哈一笑,说道:“英子妹子,你还不如直接说杨大哥不懂得识别人心!”

英子脸更加红,气得直跺脚,愈发的只能将头埋进夏青峰的衣衫里,一缕淡淡的,好似兰花,又好似茉莉花般幽幽的香气,一下子进入夏青峰的心扉,让他顿时心慌意乱起来,急忙松开英子,说道:“你泡的茶,自然是味道醇厚,也是我能够喝到的最好的茶了,况且道长这里洞天福地,仙气飘渺,喝着这般好茶,听道长教诲,也是我和杨大哥的福报!”

“木头!”见夏青峰的眼光一直避着自己,英子甩了甩双手,挡在他的面前,火辣辣的眼睛瞪着他,逼视着他。

“这丫头,都是被贫道宠坏了,什么事情都由着她的脾气!”陈忘沫笑着说道:“英子,过来,让他们好好喝口茶,解解乏!”

英子这才撅着嘴,十分不情愿的回到陈忘沫的身边,

“这孩子就是任性,让二位见笑了。”陈忘沫拉着英子的双手,一脸微笑的说道:“一转眼,我们的小英子就长大了!”

“道长,您还别说,这丫头的性格倒是蛮贴合我的,杨某喜欢直率脾气的人,人生于世,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没必要藏着掖着!”杨幺说道:“英子姑娘,不如给我做个妹妹好了,有什么事情,做大哥的一定给你担着,而且,我还可以教你一些武功,让你不致被人欺负。”

“我才看不上你那个三脚猫的功夫,要学武功,那也肯定是夏大哥教我,才是最最厉害的功夫。”英子眉眼盈盈的瞧着夏青峰,眉飞色舞的说道:“我第一次见着夏大哥,就下定决心,要跟他学武功,那天,我上山采药,迷了路,误进了恶狼谷,被一群恶狼围困,吓得腿都软了,以为自己肯定没命了,绝望之中,夏大哥骑马赶来,毫不犹豫的冲入了狼群中,将我拉上马背,用手中的朴刀,砍杀了不少恶狼,硬生生的杀出一条路,将我救出恶狼谷,我觉得,夏大哥就是当今天下功夫最好的人,我要是学功夫,肯定就得让他教我。”

杨幺望着夏青峰,心想你们啥时候有过这档子事,怎么从未提起,夏青峰微微摇头,苦笑着朝着他举起了茶杯。

“好一个英雄救美的故事,恐怕从那以后,你夏大哥就经常光顾道观了,就像当年太祖皇帝千里送京娘一般,不过,你们二人一定是千古佳话!”杨幺哈哈大笑着说道,英子不以为然,瞪着眼说道:“那当然是了,自那以后,我会算着他巡山的时间和规律,给他泡好茶,让他经过这里就能好好的休息一下。”

“疯丫头,你中了杨大哥的算计了,净讲些没羞没臊的话,传出去让人家笑话。”陈忘沫一点英子的脑瓜,笑道:“你去后面客房看看吧,帮帮林姑娘,别在这里发癫了,贫道也快要受不了你了。”

“我没发疯,也没有发癫,就是这样吗,我就是要夏大哥教我功夫!”英子瞟了一眼夏青峰,嘟着嘴,十分不情愿的走了出去。

“这丫头没心没肺的,有什么事就直截了当,挺像杨某的脾气!”杨幺嘴上说道,心底里倒有些替英子惋惜,恐怕她是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啊!

“你们不知道,这个孩子,也是一个苦命的孩子。”陈忘沫长叹一声说道。

“道长此话怎讲?”夏青峰和杨幺关切的问道。

“其实,英子的事情,我是一直压在心底,这么多年来,一点不曾泄露,就连她自己都不曾知道,以前我也想过要和她讲一讲,又怕她承受不了,伤了她的心,就一直拖延着,如今,贫道已是风烛残年,说不定哪天就羽化而去,留下这孩子,孤零零的一个人在世上,也委实对不起她,今天和你们二位聊到这个份上,也算是投缘,贫道就想把她托付给二位,若是那一日,贫道真的羽化,英子还能有人庇护,不至于孤苦伶仃。”

“这个嘛,道长放心,我杨幺虽然是莽撞人,但您既然这么讲了,以后我就把英子姑娘当成亲妹子,好好照应一辈子。”

“自那次把她从狼群中救出来,我就觉得,她就像我的妹子,需要保护。”夏青峰说道:“那年,朱勔押运花石纲,经过我们村里,知县谭步云与他狼狈为奸,拆桥毁路,并以修建码头为由,把我们附近几个村子都拆了,没收了一切田产,逼着乡亲们只能外出乞讨避难,我的妹妹,那时才三岁,就是因为又冷又饿,没能挨过那个冬天,年少无知的我才会和一帮小伙伴纵火烧了谭家庄园,如今又有了妹子,岂不是好事,道长放心,我们肯定会好的照顾她,不会让她受到委屈。”

“这些狗官,当真可恨可杀!”杨幺气愤的一拍夏青峰的肩头,咬牙说道:“若这个世道当真变成吃人的阎王殿,我杨某第一个就拆了它,夏兄弟是心心念念,心怀仁慈的让君王朝廷改变,实行仁政,而我杨幺,就是火爆脾气,直接砸了这个肮脏的朝廷,重新开天辟地,建立一个大家都有田种有粮吃的新王朝!”

众人闻言,大惊失色,没想到这种话他随口而出,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不过以他的个性,这种话,这种事,他是可以口无遮拦说得出来,而且也一定能做得出来。

“言过了,贫道无心官场的之事,只是没想到,夏兄弟家中遭此变故,当真是贫道的过错了。”陈忘沫歉意的说道:“倒是杨兄弟,不入道,即为魔,将来若是驾驭不了心魔,必定要掀起一股腥风血雨。”

杨幺哈哈一笑,未置可否,高声说道:“银鞍照白马,飒踏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道长,你大可放心,杨大哥也是随口一说而已,至于英子妹子,您尽管放心,我们一定会照顾好她的。”

“英子能够遇到你们,也是她的福分。”陈忘沫说道:“那年我下山传道,经过一个山村,刚好契丹兵过后,整个山村,房屋尽毁,村民被杀害的甚多,景象惨烈,贫道心中难过,就留在那里,和幸存的村民一起救治伤者,掩埋逝者,这时,游击校尉扁至诚带兵到了这里,也帮着贫道一起清理,后来在一个不起眼的荷花缸里,发现了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其时睡得正欢,甚是可爱,我问了村里幸存的人,都说这孩子叫英子,出生还没有百日,就惨遭厄运,父亲被杀,母亲被契丹人抓走,家里其他亲人无一例外,都惨遭契丹人的毒手,贫道心中怜惜,就将她带回了道观,细心抚养,眨眼之间,都十六年了。”

“这些契丹人一点人性没有,犯我杨某枪下,绝不会饶过他们!”

“只是这孩子,贫道隐隐约约也感觉有些不平常之处,不知道将她带在身边,是对还是错。”陈忘沫说道。

“道长何出此言?”杨幺性急的问道。

“关于这孩子,贫道一直有个疑惑深埋在心底,有几次贫道也想去把这个谜题解开,可惜,一是贫道年迈,已经害怕走出道观,面对外面那个纷乱的世界,二是,真的解开了这个谜题,贫道无法,也没有勇气去面对英子。”陈忘沫说完,从柜子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羊皮,轻轻打开,只见上描着一只类似老鹰的图案,她低身的说道:“当年我把她抱回来,竟然发现,在她的左肩上,竟然被人用刀刻着一个恐怖的标志,试想一下,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女婴,谁能够这般狠心下手,在她娇嫩的皮肤上,刻上这样一个怪物,贫道把这个描了下来,每每看到,都是心生寒意,不敢深究。”

陈忘沫满是期盼的眼神,从杨幺脸上扫到夏青峰脸上,然后将羊皮递给夏青峰,语重心长的恳求道:“夏兄弟心思缜密,贫道想拜托于你,将来有机会,帮贫道解开这个谜题。”

夏青峰仔细的看了看那个图案,然后将羊皮小心翼翼的收起,低声说道:“若机缘巧合,在下一定不负道长所托。”

陈忘沫如此讲来,杨幺也觉得这个英子有很多难以说出的疑点,却又一下子难以说出口,同时,他更加对陈忘沫增加不少疑窦,这个道观虽小,隐藏着的秘密却不少,像夏青峰这种没有江湖阅历的人,自然是察觉不出其中的深奥。

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三人都坐着,默不作声,只有油灯上的火苗,跳跃着,闪亮着,他们都能听清油灯呲呲的燃烧声。

杨幺咂吧了一下嘴,低声说道:“这些年来,英子的家人就没有来找过她。”

“没有,英子一直都在贫道身边长大,若真是她家人来找,那真是天大的喜事,都是太上老君的护佑,贫道行动不便,这些年一直困顿在道观中,许多信息就闭塞了。”陈忘沫捶了捶自己的腿,有些无奈,有些惆怅的长叹一声,说道:“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只求苟活罢了。”

杨幺看了她一眼,未敢再言语,低头想着今天英子的一言一行,再想想刚才陈忘沫所讲之事,心情变得越发凝重,他又抬眼看看夏青峰,他觉得依照夏青峰的思维,应该会想出一些应对之法,但夏青峰紧锁眉头,微微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再在这件事情上刨根问底了。

厢房内一下子又沉默起来。

“杨大哥,林姑娘我给你带过来了,我肚子有些不舒服,就不陪你们了。”英子在屋外高声说道,口气中明显有些不高兴。

门帘打开,一人轻盈的走入室内,几人突然感觉眼前一亮。

“林语葇感谢道长和两位大哥仗义相助,使我免于恶人所害!”姑娘盈盈一拜,夏青峰心中暗道:“林语葇,果真名如其人。”

林语葇身材颀长,面如凝脂,洁白细腻,吹弹可破,黛眉弯弯,双眸如一汪湛蓝的湖水,清澈纯净,琼瑶玉鼻,朱唇贝齿,举手投足之间,好似天人。

“世上竟然有如此美丽的女子,就是用倾国倾城来形容都不为过!”杨幺心底里赞叹,今天怎么了,普天之下的美女,怎么一下子都汇集到这个小小的道观来了,陈忘沫的美,是尊贵的,不容亵渎的美,英子的美,是一种娇俏轻盈之美,间或掺杂了一点点与她这个年龄不相匹配的野性的妩媚,而林语葇,就像清灵幽静的山谷中飞来的一只百灵,轻盈如云,恬静似玉,同时,他也知道刚才英子为什么不进屋来,对着他叫了那么一嗓子的原委了。英子是美貌的,但她的那种美貌,在林语葇面前,是苍白的,暗淡无光,二人立刻有了云泥之别。

夏青峰的心底,似乎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敲击了一下,之前,因为天色傍晚,光线暗淡,而且林语葇又穿着破碎的衣衫,根本没有看清楚她的容颜,现在,灯光之下,她是那样的优雅和恬静,犹如明珠一般熠熠生辉,让原本幽暗的厢房,一下子光耀明亮,他甚至有些自责,为自己之前的唐突,感到惭愧。

陈忘沫拍了拍炕沿,让林语葇坐到她身边,怜爱的说道:“贫道这道观,简陋不堪,是不是委屈了姑娘?”

“道长援手之恩,林语葇没齿难忘!”

“姑娘见外了,倒是英子这丫头,实在太任性,还请姑娘见谅。”陈忘沫说道:“看你言谈举止,不似北方人氏,倒有点像南方人。”

林语葇低声说道:“道长所言极是,小女子乃是江南越州人氏。”

“却因何故流落至此,遭此变故?”陈忘沫问道。

林语葇低声说道:“皆因家父爱我心切,却没想到遇到了扁至诚那个恶贼的算计,害得我家破人亡,孤苦伶仃。”

“云中刺史扁大人吗?”陈忘沫问道。

林语葇点点头,说道:“就是这个恶贼,表面上是道貌岸然,其实是狼子野心,禽兽不如。”

想到这里,林语葇恨得是咬牙切齿,今天刚好向陈忘沫他们将之前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林语葇自出生起,就和母亲生活在江南的越州,她家在一个小镇上,枕河而居,门前是一条青石板铺就的街道,每天人来人往,甚是热闹。她自出生起,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爹,听娘讲,爹爹林云署天资聪明,饱读诗书,少年时就中了秀才,十里八乡都称他为神童,可惜,后来多次参加科举,都名落孙山,他也懒得去走其它门道,就此心灰意冷,放弃了科举,一人远走他乡,在衙门里谋了一份差事,俸禄还不错,逢年过节,都会托人带点银两回来,让她和母亲过着衣食无忧的小日子,那些年,小语葇经常趴在沿河的窗沿上,看着远处飘来的船帆,期望着爹爹能够回来,一下子出现在她的面前。

大概是她八岁那年,一个夕阳照耀窗台的傍晚,小语葇正趴在窗台上,看到一条小船靠在她家的码头上,从船上走下一位身材精瘦,神采飞扬的中年汉子,提着一个布包袱,看到趴在窗口聚精会神的林语葇,他从包袱里面拿出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冲着语柔轻声的叫道:“语葇,语葇!”

年幼的林语葇望着这个陌生人,心中诧异,转头问她娘:“娘,那个人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娘打开门,早已泪如雨下。

林语葇盼了多年的爹终于回来了。

那几年,爹真是心疼林语葇,几乎是足不出户,每天就呆在家中,教她识字,读书,或者背着林语葇,满院子,满屋子撒着欢的奔跑,小语葇伏在他的背上,开心的笑着,笑声几乎要把自家的屋顶掀翻了。

“爹爹,你喜欢语葇吗?”林语葇经常趴在爹的背上,稚声的逗着林云署。

“喜欢,喜欢,语葇就是爹爹心里最最珍贵的宝贝,爹这辈子,失意太多,报效不了朝廷,可爹有宝贝语葇,所有的失意,都是过眼云烟,莫说年岁不如意,最喜吾生有爱女!”爹爹常常把这话挂在嘴边,母亲呆在一旁,看着他们父女,脸上总是堆满了笑意。

幸福的时光总是很快的流失,快得就像一缕风从指间吹过,你想拿捏住,都没有办法。

十岁那年,母亲生了一场重病,父亲请遍了附近州郡的名医,可惜是回天无力,母亲还是依依不舍的丢下了林语葇,怀着对她和爹爹的无限爱意,撒手人寰。

为了给母亲治病,爹爹已经耗尽了家财,为了还清借下的巨额外债,就将林语葇托付给了她的叔叔和婶婶照顾,自己孑然一身,再次外出谋差。

叔叔和婶婶起先对林语葇还是挺照顾的,可惜,随着几个堂兄弟渐渐长大,加之父亲经常没有银子带回来,家中生活渐渐捉襟见肘,他们对待林语葇的态度也产生了变化,变得越来越恶劣起来。

林语葇知道自己的处境,就四处打听,到处托人,寻求父亲的讯息,经过了几年,才从一位戍边回来的老军口中,得知父亲在云中做书办的消息,于是她毫不犹豫,简单收拾了一下,在一个小雨的夜晚,女扮男装,离开了叔叔家。一路上,她把自己打扮成一个邋里邋遢的小叫花子,历经千里,一路乞讨,终于找到了爹爹。

爹爹对她的到来,感到惊讶,但也十分不满意,责备她不该自作主张,离开叔叔家,在这个非常时刻来到自己这里,他想让林语葇回去,继续呆在叔叔家里,但林语葇坚决不愿意再回到那个令她厌恶的家庭,一定要和爹爹守在一起,爹爹无奈,执拗不过她,就将她留在了身边。

林语葇感觉爹爹变了,再不是那个宠着她,护着她,爱着她的爹爹,每日都是愁眉苦脸,长吁短叹,其它的事情,一概都没有放在心上。对爹爹的差事,她知道的不是太多,只是简单的知道爹爹在刺史衙门做书办,负责衙门的一切钱粮开支的记录,以及账目的核对,但爹爹似乎对这份差事是十分的小心,经常半夜,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一间小屋中,做什么,也从来不对她讲。有时候,林语葇关切的问起,爹爹总是噤若寒蝉,不让她过问这些事情。

有天夜间,林语葇半夜睡醒,依稀看到爹爹房中还亮着灯火,颇感诧异,就蹑手蹑脚的出了房间,悄悄的走到爹爹的房前,凑到窗纸的缝隙,向内看去,这下让她大吃一惊。

屋内一片凌乱,厨柜的门都被打开,地上散乱着衣衫和书本,林云署被压着跪在地上,一个精壮汉子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另一名精壮汉子,还在屋中,翻箱倒柜,搜寻什么。在林云署的面前端坐着一人,尖嘴猴腮,三角眼,眉毛短而稀,一嘴的黄牙,一身黑衣,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这个老东西,真是不识好歹,我爹对你委以重用,所有的的账目,都让你管着,没想到,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老东西,竟然私下里记起了黑账,怎么着,你想告发我们父子吗,告诉你,没门,我扁尽忠不会让你活着离开云中府的!”

对于林云署私下另外记账的事情,以前扁至诚是一点也没有怀疑,只是最近,边关军情复杂而紧急,他私下动用了大量的库银,进行一些操作,而每次数量较大,自然就格外小心,加之他本身做人就较为阴险,疑心较重,暗中派人偷偷的观察林云署在衙门的一言一行,就发现了他的一些可疑的地方,所以,才急忙命令扁尽忠带人来查找,看看林云署究竟有没有私下记着黑账。

扁尽忠是个愚昧无知的纨绔子弟,仗着父亲的权势,在云中为非作歹,无恶不作,人人切齿痛恨。原本扁至诚是让他悄悄的查探林云署,可他偏偏明目张胆的半夜带人来到林云署家中,翻箱倒柜,结果什么也没有找到,十分气愤,也没有耐心和林云署周旋,来了个霸王硬上弓。

“扁相公,扁将军,你真是冤枉小人了,你就是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记私账,更不要说去告发了。”林云署解释道。

“你还嘴硬!”扁尽忠怒道:“乖乖的把账本交出来,我自会饶你一条小命!”

林云署知道,只要自己不承认,一时半会扁至诚父子还拿他没有办法,摇摇头,说道:“小人真的不曾记有黑账,相公真是冤枉死林某了!”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再不交出账本,信不信小爷一刀剐了你这个老东西!”扁尽忠气得站起身,抬起一脚狠狠踢在林云署的胸口上。

这一脚不轻,林云署身子向后倒去,吐出了一大口鲜血,窗外的林语葇见状,惊叫了一声,正在寻找东西的汉子,一个跃身,从屋内穿出来,见了林语葇,一把扯过她的脖领,将她连拉带提溜着抓进屋内。

“葇儿!”林云署惊呼道,心里暗道不妙。

“爹爹,他们是什么人,怎会如此待你?”林语葇强压心中的慌乱,低声问道。

扁尽忠见了如此美丽的林语葇,禽兽的本性立马暴露无遗,双眼发着绿光,凑过身,贪婪的盯着她,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老东西竟然有这样一个貌若天仙的丫头,小爷我怎么就不早点过来?”

说完,他伸手,就要去抚摸林语葇的脸庞。

林语葇侧过脸,鄙夷的怒骂道:“畜生!”

“扁将军,请你手下留情,放过小女,其它的都好讲!”林云署心如刀绞,痛苦的哀求道。

“哈哈,老东西,你终于被爷抓着短处了,求着爷了!”扁尽忠得意洋洋的说道,一把将林云署推倒在地,抬脚踩在他的脸上,咬牙切齿的说道:“要是早知道你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爷早点过来,把她拉到府上,做了我的小妾,还不怕你不听爷的摆布,也不至于这样大费周章!”

林云署一脸泪水,哀求道:“我只有小女相依为命,其它再无亲人,求求您放过她,要杀要剐,我都随你!”

林语葇冲过去,一把推开扁尽忠的脚,将父亲扶起,拂去他脸上的血迹和灰尘,低声问道:“爹爹,痛吗?”

“葇儿,都是爹爹连累了你!”林云署泪流满面,一脸的怜爱。

林语葇这才知道,爹爹为什么一直不让自己跟着他的原因,他一面与狼共舞,一面又放不下对自己的关爱,只能让自己远离是非之地,事已至此,已经无可挽回,心中虽恼恨自己的鲁莽,但也在急速的想着对策。

“小娘子,你可折磨死爷了,要不,现在就跟爷回府,让爷快活快活!”扁尽忠的心思已经完全落在了林语葇的身上,急得抓耳挠腮,有点语无伦次,伸手就去拉扯林语葇。

林云署挡住了他,说道:“扁公子,扁将军,求您高抬贵手,饶过我们父女!”

扁尽忠眼睛盯着林语葇,说道:“滚一边去,莫耽搁了爷和小娘子的好事!”说完,吩咐两个随从带走林语葇。

“扁尽忠,你休得恣意妄为,你若是伤了葇儿的一根手指,我便与你拼个鱼死网破!”林云署挡在女儿的面前,斩钉截铁的说道。

“呵呵,你个老东西,竟然敢跟爷叫板,爷这就成全你!”扁尽忠抽刀就要向林云署砍去。

“慢着!”林语葇平静的说道:“既然我和爹爹落在你们手里,做再多争斗也是无益,你须依我几件事,我便听你安排!”

扁尽忠闻言,眉飞色舞起来,恬不知耻的说道:“只要小娘子从了我,莫说几件事,便是十件百件事,都能依你。”

“第一,你把你的人先带回去,容我和爹爹好好整理一下,况且明天爹爹还要去衙门坐班,也出不了你的范围。”

“这个可以!”扁尽忠翻了翻白眼,对一个军汉说道:“你且留下,守着院门,若是跑了这个小娘子,爷拿你的婆娘问罪!”

“第二,我父女虽然现在落入你的手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已经没有什么交涉的条件,三媒六聘是不可能的了,但必要的聘礼,你多少还得拿些过来!”林语葇说道。

“这个肯定没有问题,我府中黄金白银,多如牛毛,随便给你一点就是,明天一早,我就让人送过来!”

“第三,明天日落之前,你须带了轿子和鼓乐,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前来迎娶我,否则,我便是血溅当场,也不会让你如愿。”

“可以可以,就这些简单,简单,爷这就回去办理。”扁尽忠说完收刀,得意洋洋的带着一众军士走了。

林语葇将父亲扶到床边,让他躺下,见那军汉斜挎着刀,不怀好意的看着自己,十分愤怒,一指门外,厉声说道:“滚!”

那军汉悻悻的走出去,端了一条凳子,自顾在院门口坐下,林语葇也懒得理他,自顾锁了院门房门。

“葇儿,都是爹爹拖累了你!”林云署歉意的说道,心中满是自责。

独步江河 · 作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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