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见雪踮脚去够檐角风铃时，正看见拜师帖穿透结界。鎏金笺上七道朱砂印灼得她眼疼，落款处“天机阁主“四字渗出血珠，在青石板上蜿蜒成梅枝形状。
“爹爹快看！是七星问路符！“她扯着笺纸奔向药庐，浑然不觉身后雪地正浮现金色纹路。容与碾碎紫灵芝的手突然顿住——笺上墨迹游动如蛊虫，分明是苗疆失传的血书术。
药杵击地三响，整座药谷突然翻转。梅见雪跌进暗格时，瞥见二十八具青铜棺破土而出。棺盖上的星象图与拜师帖朱砂印完美契合，最末那具棺材里竟传出五年前阿箐的嘶吼：
“顾青舟！你不得好死！“
子夜，九盏引魂灯悬浮在倒转的药圃中央。容与披发跣足立于血阵，三百枚银针刺入周身大穴。梅见雪被金线缚在太极阵眼，脖颈烙印正将月光折射成《山河社稷图》。
“乾坤借法，问汝真名！“
拜师帖突然爆燃，灰烬中升起傩面虚影。梅见雪瞳孔泛起金芒，脱口而出的却是苍老男声：“永隆三年七月初七，太医院地脉动，吾以皇子为皿...“
容与挥剑斩断金线，反被震飞三丈。药柜轰然倒塌，尘雾中走出戴青铜傩面的老者，手中提着的琉璃灯里囚着顾青舟残魂！
“好徒儿，见了师父还不行礼？“老者灯柄点地，七十二具药人破棺而出，每具心口都插着带梅印的银针。
梅见雪突然头痛欲裂。烙印中游出的金丝缠住老者脚踝，琉璃灯中的残魂发出悲鸣。容与咳血大笑：“鬼医门早灭于天火，阁下这手借尸还魂未免拙劣。“
药杵突然刺入心口，鲜血喷溅在青铜棺上。棺盖浮现血色铭文，竟是顾青舟笔迹：“丙申年冬至，逆徒容与弑师夺位...“字迹未干，老者傩面应声碎裂——赫然是五年前被金蝉蛊反噬的阿箐！
“师兄好狠的心。“阿箐撕开胸襟，皮肉下钻出七只碧眼蛊王，“当年你用我的命换《青囊经》，今日该还债了！“
梅见雪突然挣断金线。她足尖点过药人头顶，烙印在掌心凝成冰刃，直刺阿箐眉心：“不许伤我爹爹！“
冰刃触及傩面的刹那，整座药谷响起玉碎之声。梅见雪看见骇人幻象：五岁的容与跪在寒玉碑前，顾青舟的骨笛正刺入他心口。金蝉蛊虫衔着半块玉玺破体而出，碑文突然倒流成“弑师“二字。
“看清楚！“阿箐掐住她脖颈，腐臭味喷在脸上，“你叫了五年的爹爹，实是欺师灭祖的恶鬼！“
容与突然掷出龙鳞匕。寒光闪过，梅见雪脖颈溅血，落地却化作金蝉蜕壳。阿箐怔愣间，七十二具药人突然调转矛头，银针刺入自身百会穴。
“多谢师兄助我炼成替身蛊。“容与拭去唇边血，指尖金丝正连着梅见雪心脉，“这份拜师礼，可还满意？“
地底传来闷响。青铜棺集体炸裂，裹着毒雾的锁链缠住阿箐四肢。梅见雪在混沌中听见最后的话语：
“记住，今日你饮下的拜师茶，是用顾氏满门的血沏的...“
七日后，梅见雪在废墟里拾到半片染血拜师帖。茶水浸透的笺纸背面，显出密写的小楷：
“永隆三十七年腊月初八，容与弑师夺位，携《青囊经》叛出鬼医门。现悬赏黄金万两，求药王谷余孽项上人头。“
落款处的天机阁主印旁，竟盖着太医院独有的阴阳鱼纹。她转身要问，却见容与正在煎药，敞开的衣襟下，心口疤痕与顾青舟当年如出一辙。
梅见雪在药泉中醒来时，发现掌心纹路变成了蝉翼状。昨夜容与煎药的砂锅里漂浮着半片金箔，上面拓着天机阁独有的二十八宿暗纹。她赤脚踩过露水未干的石板，足印里钻出的白梅突然爆开，花蕊中蜷缩着指甲盖大小的青铜傩面。
“小雪，接着！“容与的竹笛破空而来。梅见雪本能地翻身接住，笛孔中却射出三枚银针，将突然出现的黑影钉在梅树上。那是个戴素银面具的少年，手中握着的玄铁扇骨上刻着“天机“二字。
少年喉间发出轻笑，面具突然裂成两半。梅见雪瞳孔骤缩——这张与容若有七分相似的脸，昨夜刚在她捡到的拜师帖画像上见过！
“萧砚奉家父之命，特来送还旧物。“少年抖开折扇，扇面赫然是人皮所制，绘着药王谷全貌图。梅见雪脖颈烙印突然发烫，图中标注“寒玉棺“的位置渗出鲜血，在扇面凝成箭头指向东南崖。
容与的药杵穿透折扇时，人皮突然尖叫起来。萧砚趁机甩出七枚铜钱，在空中摆出北斗阵：“三年前腊月初八，有人看见容大夫从顾青舟尸身上取走《青囊经》残卷。“他指尖轻点铜钱，钱孔中射出金线缠住梅见雪脚踝，“不知可愿借在下一观？“
梅见雪腕间金铃无风自响。白梅林中的青铜棺突然震动，棺盖缝隙爬出数百只碧眼蛊虫。萧砚脸色骤变，折扇划破掌心，血珠滴在铜钱上竟燃起幽蓝火焰：“你竟养得出噬魂蛊！“
“不及萧公子手段。“容与挥袖扫落蛊虫，药杵抵住少年咽喉，“用七星问路符探我药谷，天机阁何时改行当盗匪了？“
梅见雪突然嗅到龙涎香。她转身要跑，却被金线拽回阵中。萧砚的瞳孔泛起琥珀色，声音忽变苍老：“顾丫头，可还记得梅坞的糖画张？“
梅见雪头痛欲裂。烙印中游出的金丝裹住铜钱，北斗阵突然逆转。她看见五岁的自己蹲在糖画摊前，卖糖老翁的草帽下藏着半张焦脸——正是三年前被容与“杀死“的阿箐！
“小雪快走！“幻境中的容与浑身是血，怀中《青囊经》残页纷飞。梅见雪想喊却发不出声，眼睁睁看着阿箐的判官笔刺穿他肩胛。糖锅里的金汁突然沸腾，凝成顾青舟的模样：“天地为炉...“
现实中的萧砚突然惨叫。他手中的折扇燃起青火，人皮化作灰烬里显出一行血字：
“永隆三十七年腊月初八，容与弑师夺位，然...“
后半句被灼痕吞噬。梅见雪趁机咬破舌尖，血珠喷在铜钱阵眼。噬魂蛊集体暴走，将金线啃噬殆尽。她拽着萧砚滚进暗渠时，瞥见容与胸口浮现金蝉纹——与顾青舟当年的蛊纹分毫不差！
暗渠尽头传来水声。萧砚的银面具脱落，露出颈侧梅枝状疤痕：“他们用你的血养蛊...“他忽然掐住梅见雪手腕，“想知道容与为何夜夜去寒玉棺吗？“
渠壁突然渗出黑雾。梅见雪脖颈烙印金光大盛，照出石缝里嵌着的青铜鼎残片。萧砚的瞳孔缩成竖线：“别碰！那是...“话未说完，残片突然飞入烙印，梅见雪背后浮现双头金蝉虚影。
剧痛撕裂骨髓。她看见自己皮肤寸寸脱落，露出底下玉质的骨骼。容与的嘶吼从远处传来：“小雪闭眼！“
冰冷的药汁兜头浇下。梅见雪在混沌中听见打斗声，容与的玉冠碎裂声，还有萧砚的冷笑：“你当真以为逆命蛊能瞒天过海？她早该是个死人了！“
三更梆子响时，梅见雪在寒玉棺中苏醒。容与的白发垂落棺沿，心口插着萧砚的玄铁扇。她伸手去拔，指尖却穿过虚影——这竟是具冰雕！
“爹爹？“她爬向药庐，沿途白梅尽数凋零。炼药鼎中漂浮着人形金蝉蜕，背面用血写着：
“甲子轮回，蜕凡成圣。“
梅见雪忽然记起，五岁那年容与教她配的第一副药，药引是七滴心头血。当时他说：
“这是蜕凡丹，能叫人忘了最痛的记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