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年。
正月十三。
天山派,绝顶禁地。
夜,雪夜,唯有一轮弯月的雪夜。
飘飘洒洒的雪,朦朦胧胧的月。
透过那一片片疏密错落的红梅,阴郁的夜空,那轮本就黯淡的月唯剩下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更显得清冷,清冷的就如同那把刀上的寒芒令人由心底产生一种想发抖的欲望。
刀,乌黑的刀,精钢打造的刀身,锋利的刀锋,虽然并不是什么名家的利器,但一看就知道是一把好刀,至少是一把杀人很好用的刀,所以这种刀,即使没有挥动,也会散发出一种嗜血的煞气,使得这本就寒冷的雪夜更显得阴森骇人。
只是那握刀的手虽然依旧很有力,但却已被冻得通红,而且似乎微微有些发抖。
一阵极寒的风吹过,令本就飞扬的雪更模糊了薄烟渚眼前的那个人的身影,但却丝毫没有模糊薄烟渚看着那个人的那双如同明星一般的眼中的光芒。
只淡淡的对望了薄烟渚一眼,嘴角划出一缕温柔的微笑,他就已经知道薄烟渚的心意没有改变。
一丈外,洁白的雪,鲜红的梅花,翼然的凉亭,在这肃杀的夜里别有一番超然不俗的风情,但那亭中悠然而坐,轻抚瑶琴的人的风采却令这冷艳绝伦的景色显得黯然失色,甚至令那把刀上的煞气都无形的消散在了那空灵缥缈的琴音之中。
虽然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那把刀的存在,依旧是那样的优雅淡然,但薄烟渚知道他今天为什么来这里,更清楚那个人也知道他为什么要来。只是薄烟渚到现在也不愿相信那些几乎令人发指的事情竟然会与眼前这个温润的如同一块不沾任何凡尘的美玉的人有任何关系,甚至他宁愿相信他自己是一个傻子,一个疯子,也不愿相信那些事情。
静静的看着已经在风雪中站了近一杯茶的时间的薄烟渚,淡淡的一笑,凉亭中的人叹声道:“你若不想出手,今天又何必要来?”
无比温柔的目光,和缓平静的语气,而且琴音依旧悠扬婉转,给人一种宛如初春时最和煦的春风轻轻拂过脸庞的感觉。
心中一震,薄烟渚没有说话,也依旧站在风雪中没有动,但紧紧地盯着凉亭中的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悲伤。
的确,他赶了近两个时辰的路,几乎连身体都有些被冻的发僵,为的就是——。
他们曾是最好的朋友,应该说现在他也会当着天下人的面毫不犹豫的承认这个人是他今生最好的朋友,而且是那种可以在厮杀中能将自己的后背交给对方的朋友,甚至到了现在薄烟渚也相信这个人也会将后背交给他,而他也会毫不犹豫的这样做。
依旧温柔的看着那张无比熟悉,但却已失去了平时的轻松愉快,而满是严肃且被冻的有些微微发白的脸,凉亭中的人无奈的摇了摇头,同时已停下了手中的瑶琴,并长身而起,柔声道:“你即使要出手,现在最好也别出手!”说着已缓步走到了凉亭中的石桌旁,继续说道“至少,你该先喝一杯酒,让自己暖和一下,这样至少你的手在握刀的时候会更灵活,更有力,你赢的机会也可以更大一点!”
石桌很普通,但石桌上却有一套很精致讲究的温酒器,温酒的火炉里燃着的是极高档的银丝碳,所以火虽然很旺,但却没有一丝烟火气,所以绝不会影响到那酒壶中的酒的味道。
极讲究的器具,而那随着酒倒入酒杯而飘散出来的香气,令已阔步而入的薄烟渚一闻就知道那酒绝对是至少有三十年窖龄的兰陵醉。
“好酒!”没有一丝犹豫,酒入口,薄烟渚朗声道。
他从来都是很爱喝酒的人,而且还是一个从不拒绝喝酒的人,尤其是这样好的酒。
“你就不怕,我这酒中有毒?”凉亭中的人笑着说道,同时,已将自己手中的酒杯伸到了薄烟渚的面前,示意他为自己倒上。
“死雪球,你少在老子面前说这些没用的废话!”薄烟渚朗声道,为那只伸过来的酒杯满满倒了一杯酒之后,就已经嘴对嘴的喝了一大口酒,他从不喜欢那种拿着酒杯装模作样的喝酒方式。
薄烟渚绝对信这酒中一定没有毒,就像他绝对信这个人从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情一样。
酒不但极好,而且温的恰到好处,令薄烟渚本已经有些僵硬的身体立刻暖和了许多。
“怎么,你知道我会这个时候来吗?这酒竟然温的这么好!”薄烟渚道。
“你总得等她们母子睡下才会来!算算时辰和你的脚程,我就提前为你温好了!”凉亭中的人柔声道,他知道那两个人在薄烟渚心中的分量,更知道薄烟渚绝不希望那个人知道他们今天要发生的事。
“你知道我会瞒着她?”薄烟渚沉声道,眼中流露出一丝痛苦,同时又猛喝了一口酒,他不得不承认。
态度依旧温文尔雅,声音中完全没有一丝波澜,就似乎那人和他没有丝毫关系,淡淡的说道:“那是你们之间的事,与我无关!”
真的无关?还是为什么?他们都知道对方绝对心知肚明!
无奈的苦笑,薄烟渚摇了摇头,同时又举起了手中的酒壶。
他每次开心的时候总喜欢喝酒,而心情很差的时候,更喜欢喝酒。
“雪球,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既然早就知道我会来,为什么就只准备了这么一壶酒呢?”薄烟渚看着已被他喝得精光的酒壶不满意的抱怨道,同时已将那空酒壶甩到了石桌上。
已优雅的坐到了凉亭石凳上的人,眼中尽是欣赏,语气依旧温柔平和,淡淡的笑着说道:“你别忘了,你今天来我这里可不是为了喝酒,而是要杀我!而我既不想被你杀,更不是一个很容易被杀的人!你若是像平时那样喝酒,小心,你握刀的那只手说不定会失了准头!不过,你若喜欢,我那里还有十七坛这样的酒,我可以都送给你。”
“若死的是我呢?”
“我依旧会送你!即使死的是我,我也依旧会送你!因为我知道你喜欢这种酒,所以——”
话未说完。